邱祖晖

东风渐暖，春色日深，香椿树发芽了。

几年前，朋友送给我两棵香椿树苗，我把它们栽于楼下的绿地，现在已经发了十几棵，快要成林了，它的生存能力真强啊！

几声春雷，几场春雨，香椿树从睡梦中醒来。先是小芽苞拱出，好像是睁开小眼睛一般，探看着周边的动静。然后是新叶展开，嫩嫩的，褐红色，带着天然的特有的香味。一片片羽叶四面张开，仿佛毽子上的羽毛一般，一簇簇地顶在每一根枝头，或藏在躯干的某一处，在春风里小心地招摇着。经过一个冬天的积蓄，香椿芽长得特别快，两三天之后，就可以采摘下来，做成一道时鲜的菜。

我一般是做香椿头炒鸡蛋。取一小把香椿头，洗干净，放在开水烫一下，褐红色的叶子就变成了嫩绿色，一股香椿特有的清香弥散开来，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啊！挤去水分，切成碎末，与鸡蛋搅拌在一起，然后把它们交给油锅去撮合。一声“刺啦”，几番翻炒，一盘春天的美味就上桌了。

常言道，门前一棵椿，青菜不担心。香椿头随摘随长，可以连续吃一段时间。一般人采摘的时候，是把它的整个头给揪下来，这可能也是香椿头得名的由来。而我总有点不忍心，看到它嫩嫩的，水灵灵的，新生儿的模样，好不容易熬过冬天迎来春天，总觉得下不去手。但是又想尝尝春天的味道，于是我都是从外围入手，掐去四周的叶子，保留中间的芯，这样它可以继续往上长。

也许有朋友会说我是不是太矫情，掐个香椿头还带慈悲心肠的。是的，想当年，我们捉青蛙，捉麻雀，开膛破肚，斩首断腿的，什么没有干过？就是自家的大白鹅不听话，一棍子下去，也能把它的翅膀打断。折个树枝，扯几片叶子，又能算什么事呢？然而，也许是年岁渐长，经历的世事渐丰的缘故，我很容易被感动，经常对外物报以悯恕之心。以前杀鸡宰鸭都是我主刀，现在我基本上是打下手了。难道我有修佛的潜质？

香椿树长势很快。由于很少“打头”，它就直直地向上飞长，仿佛知道只有高处才是安全的地方，才能逃离人的魔爪。一年下来，它能长的好高，第二年就摸不到它的头了，只能用锯子把它修矮一点。香椿树属于速生树种，木质比较疏松。细的枝条三下两下就断了，粗的枝条锯起来有点费劲。有时是因为高度、角度的问题，有力使不上，锯条就常常卡在树干里面拉不动，可能这也是香椿树对我残暴行径的奋起反抗吧。当然，最终的胜利是属于人类，它只能凄惨地接受失败的局面，缺胳膊断腿的，一片狼藉。不过，一段时间后，它就能够自我修复，在断肢处又顽强地长出新叶！只是断口处结痂鼓起，留下难以平复的丑陋的疤痕。这样的折磨，年年都会重演。

同样是椿树，为什么臭椿就没有这样的磨难？原因就在于一个是“臭”的，一个是“香”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所谓“天妒红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银狐的毛皮漂亮柔顺保暖，于是银狐被猎杀成珍稀物种；梅花鹿的鹿茸能够补肾壮阳，于是它要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刀锯之苦。有时候，“丑臭”或者“无用”反而成了丑臭无用者们的护身符或者免死牌，比如《庄子》里的“无所可用之树”。可是，面目可憎、非鸟非兽的暗夜幽灵——蝙蝠，怎么会成为某些人口中的“美食”了呢？我实在是搞不懂。

和煦的春光里，香椿树依然在顽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