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龙

今年3月5日，是文学大家汪曾祺先生诞生100周年、病逝23周年，看街头书店，购买他书的、读他的作品的很红火。有人说这主要是他的作品充满平民情愫，充满生活意趣，契合了现代人的意识流，这不无道理，但我认为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的文章短，看着方便，读与思考没有负担，也都不累。

汪先生最新全面文集当属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2019年1月版，12册约四百万字，涵盖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书信等现今可以找到的作品。里面收录的篇章除戏剧《芦荡火种》《王昭君》长一些，二万字左右外，其他题材最长的就是小说《羊舍一夕》，约一万七千多字，长篇小说没有，中篇小说不多，这在近现代作家中以短取胜且奠定这样大名气成就的应该是独其一人。

汪先生作品之所以短，一是故事情节简洁，他的小说、散文讲故事描写和抒情，都简简单单，不故意多绕弯子。《羊舍一夕》《受戒》《大淖记事》等标志性作品也就三五个情节场景，说到深处就收笔打住；二是不用和少用长句子，他的作品一句话二十字以上的几乎没有，象《大淖记事》中，一句话“地方绅商觉得很需要成立一个特殊的武装力量来对付这些成帮结伙的土匪”三十字出头的少之又少，十个字左右甚至三五个字占多数，且多用的是生活语言。他曾经说过，要使语言生动，要把句子尽量写的短，能切开就切开。

在小说《受戒》中，有一段描写小英子姐妹的文字，应是他“切开”的典型。“两个女儿, 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 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滴滴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这是长句短说，而且口语化，生动活现。其三是人物对话少而精。人物对话是小说、散文写作中的常用技艺，尤其是小说，可以通过对话实现转场表达，但汪先生的作品中要么不对话，要么对话句句精道。

在小说《黄油烙饼》里，萧胜与他爸爸一段对话就是精炼中的精炼，原话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吃黄油烙饼？他们开会。开会干嘛吃黄油烙饼？他们是干部。干部为啥吃黄油烙饼？哎呀！你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这段对话不仅延伸了意义，而且句句恰到好处，只写的是爷俩生活语，不多半个字。要没有这段对话，用叙述或其他语境去表达本意，不仅笔墨多而且更难有这样的意境效果。

汪先生作品短，我认为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以一颗真诚的心对读者负责，从读者处着想，便于在短时间内从书中增添意趣，从而去认识短文、尊重短文，以至追求写短文。正如他在《说短》（《汪曾祺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版1月版第9册）中所言：“短，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他正是抱定这样的心态和由此生发的责任感，努力去把文章写短些再短些，不去为凑字数拉长篇章。以他的天赋、生活体味和文笔技巧，像《大淖记事》里再充实几段场景，《受戒》里再添一些情感描写，《水蛇腰》里延续几段对话，《跑警报》里添加一些人物花边段子，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也不会留痕迹，而他没有。他认为文章意思已经达到了，抽那样长是浪费别人的时间，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谁有长时间抽上一天半载的平心静气去看一篇文章？

汪先生以短文章征服读者，用心仪的作品而且是没有长篇大论的作品赢得当今读者的喜爱，赢得社会的尊崇。今年5月18日家乡江苏省高邮市又拆巨资为他建成了纪念馆，可以说“红火”还在延续。捧读他的作品我想到，现在我们小说动辄十多万字，还有一些散文也是往万字长篇甚至系列去靠，诗歌也往百行千行长篇去凑，在时间就是生命就是效益和事物急速变化的今天，会有人看吗？我们学习汪先生作品、崇拜汪先生，要学习他的短文气息，也当牢记“短文，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