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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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 姨

发布时间:2020-10-09 10:02:31

卜伟

康姨推开门,邻居老徐头在门口正望着她。老徐头问:“今晚,你还去跳舞?”康姨点点头。除非下雨下雪,每晚她都准时准点去广场跳舞。鼓楼广场有几支不同舞种的队伍在那里驻扎。康姨的部队是资深舞者,一群银发在广场上一齐摇摆,吸引很多观众,就连隶属其它广场舞组织队伍的,在空隙都来欣赏她们的舞姿。康姨站在队伍里的最后一排,机械地学着前面人的动作。她跳舞就是简单比划两下锻炼一下身体,无所谓舞姿的轻盈和优美。康姨跳舞时很卖力气,把脚下的城墙砖都踩得咚咚响。她发现经常有人在她跳舞时用手机拍照。老徐专门来广场看她跳舞,远远地站着。给予了他的舞蹈很高的评价:像是欣赏一个木偶节目,间或还能看出太极拳的痕迹。

不管这老东西怎么腌臜她,腿长在自己身上,该去就去,该怎么跳就怎么跳。康姨也是多次被各种老年组织考验过的同志。

康姨刚退休时在古城京剧社和一群票友唱戏,说是票友,其实都是业余中的业余,听起来跟白开水似的,无韵无折。一天晚上,她和社友们唱得起劲。巷子里的十几个老头老太忽然冲进来。进门就嚷:“你们有什么伤心事,聚在一起呜呜啕啕哭什么?吓得孩子晚上都不敢出门,你们要嚎到别出嚎去,别在我们这吓唬人。”这话含有猛烈的火药味,票友社的社员跟他们针锋相对,两边就要动手打起来。两帮老头老太弄一起“聚众斗殴”是新鲜事,围了好多看热闹的。恰巧110的警车到这里,看围了这么多人就停了下来。两边的老头老太看警察来了,把警察围了起来,不给个说法,不让他们走。

票友社的拉着警察非要他们听上一段,让警察评评理,他们唱得究竟是不是跟哭似的?

巷子里的喊:“你们拉倒把,伤害警察是要坐牢的。”

两个警察被两拨老头老太围成一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的圈,好不容易才脱身。

这事以后,康姨离开了京剧社,专心跳起了广场舞。

最近,康姨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衰老,走路都有点吃力了,尤其是早晨起来的时候。康姨有三个有出息的儿女。儿子在加利福利亚,两个闺女在京广线的两端,都是公司高管。

老徐头的两个儿子以前学习都不管,都是初中毕业后就去工作。一个是厨师,一个开大货车。但人家两孩子常能回家看看。她的那几个成功人士的孩子几年也难得回家一趟。康姨这些年十分的迷茫?什么样的孩子算成功?

这是她最后一晚去广场上跳舞。她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就去养老院了。

一群人站在那里等着她。

“老康,你真的要去养老院?”

康姨点点头:“我都七十八了,养老院是我最后一站了”

大妈们都不说话,默默地互相看着。

康姨说:“跳吧,跳吧,以后没机会和大家一齐了。”

音乐响起,舞蹈照旧。康姨中途离开了。她独自走到马路对面,回头望着跳舞的人群,眼圈红了。

康姨去养老院,没和儿女商量,自己决定了。临走的时候,她坐在藤椅上许久。在那里翻着十几本相册,边看边流泪。她用手心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用手中擦去眼角的泪水。最后选了一张“全家福”放进包里。

她把家里的钥匙留给老徐。“要是他们回来,你就给他们,让他们有地方住,这毕竟是家……”

康姨说不下去了,老徐也哭了。

钥匙一直在老徐那里。几年后,老徐把钥匙交给美国回来的老大,老太太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遍一遍地问:“你谁呀?”

“妈,我是孝文呀。”

“你谁呀?”

“妈,我是老大呀。”

老太太望着他,又问:“你谁呀?”

养老院的护工告诉他:“老人家有时还清醒,清醒的时候就念叨你们,但大部分时间是糊涂的。”

老大说:“我也六十了,到现在才明白一个老人的感受,我后悔,我真后悔。”

老大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在四周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