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再义

收拾床头柜，看到胶卷。富士还是柯达，倒没有在意。这个胶卷是什么时候被冷落到这里呢？应该有许多年了。

犹记得当时是要出去游玩，就在金润发提前买了胶卷。之后，肯定是又买了数码相机，胶卷便用不上了，突然下岗。

用胶卷拍照，得珍惜。胶卷的数量是有限的。摆好了姿势，调整好角度再拍。一个胶卷用完，赶紧去冲洗。照片装进相册里，就可以慢慢欣赏了。至于底片，也不要扔，日后还能重印。可是，什么时候重印过呢？

手动相机，需要调整光圈，对准了，清晰了，咔嚓一声，快门的手感总是特别好。

我那时在乡下。镜子都没得照，更别说照相了。照相馆里的相机躲在黑布里头。看这里，看这里，摄影师把手上的橡皮球一按，冒一些烟，人就像魂魄被摄了。

这真是太神奇，等几天，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就被拿到手上了。这是怎么搞的，还真是像。照相照相，能不像吗？

我人生的第一张相片是金海拍的。金海是我的邻居。他怎么想到去买了一个海鸥相机呢？橙色的皮套子，带子挂在脖颈上。他眼睛看着上面的屏幕，镜头对准我。

在荷塘边的田埂上。太阳很大。我穿着短裤，光着上身赤着脚。他的快门老是不按，我扭扭咧咧不自在，姿势很僵硬。忙活半天，照出来还是歪的。不过感谢他，终于让我有了奢侈的相片了。

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工夫拍照呢？浓妆艳抹，花枝招展，那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是劳动人民的本色。

能买得起照相机的人，无疑是相对富裕的。买个缝纫机还差不多。自行车就更好。至于相机，用处不大。别人不照相，不是祖祖辈辈照样过日子吗？一个人的长相是固定的，也不是说你照相就会变好看的。

时隔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那些省吃俭用买相机的是聪明人，他们留下了岁月真实的痕迹。时光，你拍照就留下一点影子，不拍照就全溜走啦。文字是不具体的，有照片为证。追忆似水年华，我感谢金海。

影集里的照片，说是等以后再看。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子里，或者是阳台上。我喝着茶，慢悠悠地翻看照片，回忆往事。这一生就如此过来了啊，瞧，那时多英姿勃发。

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这样的场景。生活的车轮滚滚，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过。人带着任务行走，马不停蹄。滴嗒滴嗒，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听见时间的脚步声。

爱臭美的人爱照相。有人说，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还整那些做啥呢？那不是做妖么？话不是这么说，今天你觉得老，后面还有更老，待那时回头看，当时好年轻呀，年轻就是好，年轻没有丑的。

所以我觉得，最好是平行看。和同学聚聚，我们大家都不老。我们是一起前进的，彼此是对方的参照系。要老大家一起老，谁也别掉队。我看见聚会的同学在教室找座位，当年我就坐在这儿！然后，他们去操场上，做抓小鸡的游戏。过路的农民说，真是一群疯子。

我看着胶卷，感慨万端。还是慢下来吧。放松，再放松，平静下来。我的眼泪也滚涌出来。我不想再写下去了。我来按照垃圾分类，把胶卷扔进某一个塑料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