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一直存在的组织性弱、权益维护困难、职业归属感不强、社会保障不足等问题，使他们成为“算法中的人”，直接影响到他们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党中央高度重视维护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习近平总书记多次作出明确指示，要求维护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合法权益。

工会组织作为职工的“娘家人”，应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赋能。目前，全省各级工会正按照全国总工会要求，积极探索货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快递员、外卖配送员等不同职业特点群体的建会入会方式，引导劳动者理性合法维权，让他们找得到“娘家”，感受到温暖。

A篇：困在算法中的劳动者

近年来，依托互联网平台就业的以外卖配送员、快递员、网约车司机等为代表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在平台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他们看似拥有自由的工作状态，但实际上是“困在算法中的人”。

近期，本报记者走访多位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记录他们的现状和苦恼。

“飞驰”人生中的

“3块钱”保单

与张舜民（化名）的初次见面，是在他“撞车”的第二日。7月28日，记者针对外卖骑手的采访，也由此转到了“线下”。

“前轮轴撞歪了。”张舜民手机里还存着“事故”现场图，一地碎渣，外加一条因急刹刻印在水泥地面的轮胎痕迹。让记者心惊的一幕，却经当事人回想，变得云淡风轻，不值一提，“人没啥事”。

“跑外卖，大小磕碰是难免的。”张舜民当骑手恰好一年时间。同记者聊起印象深刻的经历，大多是骑车摔倒，抑或是与其他车辆发生剐擦。这些经历，在他看来皆有因果。“为了抢时间送餐。”“超时的话，顾客会投诉。”“接到投诉，我们就得罚钱。”……

“5公里内，骑手每单可以收5块钱。但超时1到2分钟就扣1块钱，超5到8分钟扣一半。接到顾客投诉，罚款50元至100元不等。”作为众包骑手，张舜民的工作很自由。每日，点开手机外送平台就能接单，每单按路程远近与平台进行结算，以单计价，多劳多得。为了规避罚款，想要得到“高收入”，他不得不在飞奔中，用尽心思抢时间，选择更快速也更危险的行驶方式。

可“飞驰”人生的安全，何以保障？

“每天打开手机接单，第一件事，先向平台交3块钱。”几次意外，令张舜民对这“3块钱”颇有微词，“有同事说，这是平台帮我们购买的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有的说是收取的服务费。但具体有什么实际用途，我并不清楚。”

“苦等3块钱的保险理赔，还不如我自己维修来得快。”张舜民摊开手，有些无奈地表示，自己也曾目击骑手与其他机动车发生摩擦事故，但在事后赔偿中，保险公司却不予理赔。

“众包骑手很自由，只需在平台上注册好信息，就可以跑单。”张舜民表示，“我们没有站点，也不签劳动合同，更谈不上五险一金等福利。”

“不能休”的高强度作业

相比众包骑手，王晨（化名）所从事的专送骑手有固定站点，入职也会签订劳动合同，但并不购买五险一金，同样以订单计算工钱。

7月30日晚间，记者见到王晨时，他正在长沙四方坪的一家餐馆外等待商户出餐。几次催单后，他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有时候真不是我们骑手送餐慢，商户出餐要时间，遇上送高层楼的话，等电梯又得耽误时间。”

时间以分秒掐算。任职骑手短短两个月，王晨就瞥见了这个行业的生态一隅。

“刚入职时，站点承诺每单可赚5元，可入职后才知道，这个单价是随着跑单量阶梯累积的，只有跑到规定单数才有5元的单价。”为此，王晨只能争取多跑些订单，每日从早上9点干到晚上9点。

下班后，在外奔波了12个小时的王晨向记者发来短信，盘算了自己的当日收入，“接了40单左右，赔了几单超时费，赚100多元。我们这工作，哪里敢休息。”

对比王晨的“不敢休”，网约车司机袁鑫（化名）却直言自己“不能休”。

袁鑫加入网约车司机行列大约2年时间，回忆自己的休息日，仅是去年过年期间，因发生疫情，不得已在家呆了半个月。

“不能休息。每天睁开眼就是130元的租车费。”袁鑫告诉记者，自己与网约车平台并未签订劳动合同，也并未购买五险一金，以一份租车协议开启了网约车工作，租车费用每月将近4000元。

令袁鑫更为苦恼的是，平台针对每一订单所收取的费用也越来越多。“按时、按路程计费，有时候跑10公里以内的起步价订单，我们拿不到2块钱。”

取消订单，对于袁鑫，也是麻烦事。“平台以‘成交率’制约司机，成交率低于80%的，派单减少，质量也会更差。”他表示。

“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才能休息。”因此，每日从早上7时打开平台开始接单，至23时将平台关闭，袁鑫始终坚守在驾驶室，一边努力保持着100%的成交率，一边费心计算着每日130元的租车费。

“罚一单，一天白干”

“僧多粥少，你不接单，别人抢着接。”面对困扰，袁鑫很是无奈，“要么多赚些钱，自己买车来跑；要么坦然面对，耗到自己干不动。”

然而，王浩（化名）确实干不动了。

8月初，干了4年快递小哥的王浩，选择了离职，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们送一个件4毛，外卖送一单5块，换你，你怎么选？”离职后的几天时间里，王浩只在家睡觉。采访时，他的双眼仍布着些血丝，“3年前，我们送一个件1块钱。现在，快递都放菜鸟驿站，我收4毛，驿站收4毛。也就是说，我至少得送300件，才能达到3年前送100件的日收入。”

“如果，不放驿站呢？”记者问。

“那我宁愿放驿站。”王浩表示，自己配送的话，还得等客户来签收，“快递一多，实在等不起。”

记者从相关部门了解到，即使是在2020 年这一特殊年份，我省快递年业务量已历史性达到14.7亿件，同比增长31%。

不仅是单价减少、配送量激增，压死王浩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是来自收件人的各类投诉。

根据《2021年618快递服务质量大数据报告》显示，近70%的快递员在618期间遭到投诉，且过半投诉超过3次。

“快递多了，服务质量肯定跟不上。投诉一来，罚的还是我们。”王浩向记者表示，平台实行“以罚代管”的制度，但惩罚金额自己实在无力承担，“就这么罚一单，一天白干！”

B篇：为“困在算法中的劳动者”支招

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8月，我国灵活就业人员规模已达2亿人左右，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数量大幅增长。毋庸讳言的是，新业态中大量灵活用工的出现也带来了劳动用工管理方面的新问题。

日前，人社部、国家发改委、交通运输部、应急部、市场监管总局、国家医保局、最高人民法院、全国总工会等多部门共同印发《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明确了平台企业规范用工、合理承担保障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的具体要求，提出了优化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服务的重点。

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所面临的现状，结合该《意见》出台将对新业态劳动者产生哪些积极效应，记者采访了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与工会研究院研究员、工会理论与工运史研究部部长戴文宪，湖南天地人律所劳动与人力资源服务部主任、律师曾佳魁。

律师：劳动关系需重新认定

“零工经济首先带来的冲击是劳动关系的认定。”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用工机制，曾佳魁如是表示。

记者了解到，以外卖骑手为例，目前，外卖骑手的用工形式主要分为外卖平台自营配送员、代理商配送员，以及众包配送员。

其中，自营和代理商配送员为专送配送员，作为全职骑手，一般与外卖平台或代理商签订了劳动合同；众包配送员为兼职骑手，只需在平台上注册成功后便可接单，他们与外卖平台或代理商之间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也就是说并未建立劳动关系。

“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与相关平台之间构成怎样的法律关系，是确定双方签订何种协议的前提。”曾佳魁告诉记者，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与平台法律关系的判断，取决于两个大的方面：一是双方是否签订书面协议，以及协议关于双方法律关系的约定；二是双方如果没有签订书面协议，或双方书面协议的约定存在争议时，双方的法律关系则需要结合双方的权利义务内容来具体判断。

“即使不是劳动关系，也并不意味着平台不用承担责任，特别是涉及人身安全保障等方面。”是否签订劳动合同，直接关系到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能否享有社会福利保障。针对平台对外卖骑手购买“3块钱”商业保险的情况，曾佳魁同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职业伤害保障方面，工伤保险的覆盖面是最全的，力度也是最大的。”曾佳魁表示，相较于劳动关系双方规定缴纳的工伤保险，平台为外卖骑手购买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等商业保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分摊平台的用工风险，但赔付的范围确实有限。“在双方没有缴纳工伤保险的情况下，购买商业保险具有一定的效用，是一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专家：期待《意见》破解瓶颈

“破解平台经济用工与传统法律法规‘不相适应’问题，这是当下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一个瓶颈。”戴文宪告诉记者，《意见》的出台正是为破解这个瓶颈提供了基本依据，这也是《意见》的突破性意义之所在。

平台算法不同，所得报酬不一；基本保障难以实现就业群体全覆盖……针对这些问题，《意见》均提出了相应解决方案。

其中，针对劳动者最为关注的收入和休息问题，《意见》在健全制度、补齐劳动者权益保障短板方面强调，要健全最低工资和支付保障制度，推动将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新业态劳动者纳入制度保障范围，并完善休息制度，科学确定劳动者工作量和劳动强度。

记者在采访部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时也了解到，该部分劳动者以件（或订单）计算报酬，在“多劳多得”现状促使下，日工作时间往往超过8小时，且每月休息时间仅为1至2天，甚至有些劳动者全月无休。

“可贵之处就在于，《意见》开辟了新业态用工关系下劳动者权益保障的新思路、新模式。”戴文宪认为，《意见》的出台引发了人们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高度关注，形成了有利的舆论氛围。同时，还提供了用新思维认识和处理新业态用工关系的范例，初步构建起了解决新业态用工关系下劳动者权益保障的基本框架体系。

“随着人们认识的提高和《意见》的贯彻落实，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特别是外卖骑手们的劳动权益保障会出现一个较大改观，对此我和大家一样抱有极大的期待。”戴文宪说。

针对如何将《意见》落实，戴文宪也向记者表达了自身的观点。

首先是新业态企业、特别是平台企业，要按照《意见》要求承担起主体责任，明确用工关系，认真贯彻落实《意见》中保护劳动者权益的各项措施；

其次，政府部门和法院也要按照《意见》要求，推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用工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制定，建立健全新业态用工的有关管理制度、权益保障机制，以及新业态用工监测体系、联合激励与惩戒机制、加强监督和常态化的指导机制等。

“把最广大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组织到工会中来，”戴文宪说，“工会组织在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方面，能够发挥出自身独特作用。”

C篇：工会为 “算法中的劳动者”解困

精准选用包材，快速将各类易碎物品打包，倒车移库，行单边桥……今年6月，由长沙县总工会举办的2021年“十行状元百优工匠”职工职业技能竞赛快递员比赛现场，来自县内的数十名快递小哥进行了一场另类“比武”。最终，收派员黄波以综合成绩101.8分荣获竞赛第一名，并获得奖金1万元。

“工会给予了我广阔的发展平台，我的每一个荣誉都是工会给的。”黄波所在的湖南顺丰速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顺丰速运公司”）成立了工会。正是他的这番感言，加深了全总赴湖南蹲点工作组对吸收“八大群体”入会重要意义的认识。

大力推广“顺丰模式”

2015年，黄波被评为顺丰速运公司湖南区优秀工会代表；2020年获评全国邮政行业劳动模范；同年9月，作为基层工作者代表，参加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考察期间主持召开的基层代表座谈会；今年，被授予“长沙市五一劳动奖章”……

这份简历背后，离不开黄波自身的努力。而在黄波自己看来，却始终溢满着工会“娘家人”的贴心服务与支持。

2020年10月底，中国国防邮电工会指导顺丰速运公司工会举办了万名快递员网上集中入会仪式。

今年5月，全总赴湖南蹲点工作组组长、中国国防邮电工会分党组成员、一级巡视员张景义继续深入湖南省快递行业调研。也正是在此期间，张景义与黄波先后见过多次，并高度肯定“顺丰模式”。

究竟“顺丰模式”是何种模样？

针对一线快递小哥长时间在室外作业、吃饭喝水洗澡不方便的实际，进行“会站家”一体化建设；

推行员工诉求平台，围绕关注度最高的工资标准、休息休假、安全生产等问题，从源头上听取员工意愿诉求；

组织员工购买重疾团购险，员工个人或是直系亲属患上重大疾病时，由工会组织提供全流程理赔服务……

“顺丰模式值得大力推广。”张景义表示，经调研了解，在部分快递企业入会率很低的情况下，顺丰速运公司工会得到了快递小哥们的高度认可，入会率高达91%。

吸收“八大群体”入会

“‘八大群体’已经成为工人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吸收‘八大群体’入会是习近平总书记交给工会的政治任务，也是工会应该履行的社会责任。”张景义说。

遵循这一重要目标任务，蹲点不到半个月时间里，张景义率工作组走访了40多家企业，召开各类座谈会50多次；深入物流园区、社区和街头，现场访谈22名货车司机、13名快递小哥、9名网送餐员、2名网约车司机、11名搬运工。

“‘八大群体’从业人员，大部分没有稳定工资收入，没有劳动合同，没有五险一金，不是工会会员，他们基本上都是通过超时劳动获得更多的报酬。”作为组长，张景义“加快行动”的心情极为迫切，“最大限度地把‘八大群体’从业人员吸收到工会中来，深入开展建会入会集中行动。”

成立长沙县快递行业工会联合会；成立海仑九鸿物流园联合工会、建设司机之家；成立龙井社区联合工会、成立长龙街道村工会联合会……经多方调研后，工作组的一项项试点工作接续开启。

7月29日，在蹲点工作组的建议下，长沙市总召开“八大群体”及其他灵活就业人员建会入会工作推进会，出台了《长沙市总工会关于推进货车司机等“八大群体”以及其他灵活就业人员建会入会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努力实现工会工作全覆盖。

“党建带工建、工建促党建；行业为主，区域兜底；先组建后规范，先试点后推广；先服务后吸引，出实招见实效；围绕中心服务大局，保稳定促发展。”遵循这一基本原则，如今，蹲点工作组和全省各级工会组织正在为“八大群体”建会入会工作忙碌着。

不断扩大工会组织有效覆盖

“以‘八大群体’为重点，聚焦短板弱项，不断扩大工会组织有效覆盖。”在湖南省总工会基层工作部2021年度工作报告里，这项工作被摆在首位。

据了解，全省工会“八大群体”入会工作自2018年开始。

“当年，我们以物流园区和物流行业企业为建会重点领域。”省总工会基层工作部部长胡创向记者介绍，“以开展货车司机入会集中行动为牵引，推动建会入会工作向包括但不限于‘八大群体’的所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群体拓展。”

建设38个“司机之家”试点项目；出台《湖南省总工会关于加强“小三级”工会规范化建设的意见》；联合省邮政管理局、团省委开展“快递从业青年服务月活动”；启动实施“八大群体”入会项目制建设；开展全省“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入会集中行动”……在省总工会活动频频的同时，各市州总工会也纷纷吹响“八大群体”及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集中入会的号角。

2018年10月，长沙集中开展“八大群体”入会百日集中行动；2019年起，全省14个市州先后举办“八大群体”暨农民工集中入会仪式，将护工护理员、货车司机、美容美发师、导游、快递员等“八大群体”及灵活就业人员吸纳到工会组织中来。

“充分发挥产业、行业工会作用，把推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入会和平台企业建会纳入蹲点活动范围。”胡创告诉记者，近期，省总工会也将继续结合工会机关干部到基层蹲点活动，深入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集中的企业和网点实地调研。

“建立健全工会网上工作平台，加快推进网上入会步伐。”胡创表示，“为落实全省工会五个年建设目标任务，我们将把推进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入会作为各级工会组织当前和今后的重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