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家，我发现平时絮絮叨叨、话说得密不透风的奶奶变得沉默寡言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堂屋的沙发上，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刺绣发呆。问她什么，她也不答，只自顾自地低低呢喃着什么。

中午吃过午饭，与大伯一家在小院里聊天闲谈。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口干舌燥，我起身去屋子里寻水喝。推开门，阳光像刺探情报一般跟进来，在墙上留下斑驳光影。顺着光的方向看去，奶奶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像一幅老旧的油画，黯淡在时光里。

我吓了一跳，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待在屋里，不出去聊天。她说：“人老了，耳朵不好，插不上什么话，也帮不上忙。”奶奶语速缓缓，声音轻轻，我的心一下子疼起来。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走近些，挨着奶奶坐下。这时我听见了她的呢喃：“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这是挂在墙上那幅刺绣上的字。

我心头一酸，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奶奶是最爱说笑、耐不住寂寞的。繁星点点的夏夜里，一卷凉席，一席蚊帐，一把蒲扇，一群萤火虫，奶奶会讲许许多多神奇的故事。天上的仙、地上的事、人间的鬼、世间的道，什么都知道，讲也讲不完。讲着讲着，月亮升起来了，小院安静下来，蛐蛐在石头缝里“㘗㘗”叫，水牛在河里“噗噗”喷气，壁虎在墙壁上作画，老鼠在谷仓里唱歌。奶奶说，它们前世都是人，作了孽才伏了法，转世做不成人，只好做了蛇虫百兽。

奶奶轻柔地讲，我入神地听。在她的故事里，世界是多彩的，万物皆有声皆有神。小院的虫鸣为奶奶的故事伴奏，让我渐渐入了迷，沉溺在神话的海洋里。

而如今，那个赋予我童年童话的人，自己却沉默了。我喊她：“奶奶，我陪你聊聊天。”她愣了半晌，而后紧紧握住我的手。

“奶奶，你记不记得，夏天的时候，你总爱在院里支上一顶蚊帐，铺着凉席，跟我说，那些让我害怕的虫子，都是前世的坏人……”

讲着讲着，我好像回到了那一个个清凉的夏夜。微风习习，蝉鸣声声，奶奶轻轻拍我的肩头，一边给我扇着风，一边把世间的故事讲与我听。

奶奶，你听见了吗？那是童年的回音。这次，换我讲，你来听。

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汉语221 李衬